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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哲琴:“丹顶鹤”回家

时间:2011-06-09 | 来源:南都周刊 | 作者:_洪鹄 朱江燕

  21年前,朱哲琴唱着《一个真实的故事》离开广州,开始她的世界之旅;10年前,她从各种光环、压力下逃离。唱游世界归来,朱哲琴说:“四十岁之后,觉得生命都是赚来的。游历得越多,越觉得自己得到的太多,接下来该是为世界做一点事的时候了。”

 

  唱游世界十年,很多次朱哲琴都有死里逃生的感觉。

  12岁的时候她第一次登台。广州中山纪念堂,如今看来有些狭仄的剧场。灯光昏暗,她站在台上,对着黑压压的人群想着妈妈到底有没有来,哪些老师同学来了。那次音乐比赛,小女孩最后获得了广州市第二名。灯光亮起,满场的观众站起身来拼命地为她鼓掌,她在人群中看见了朋友和妈妈。

  后来,她在世界无数座明亮的剧场听过这样的掌声。在北京,在香港,在伦敦,在悉尼。她还在地球上更多的角落唱过歌。在克什米尔羊绒富商女儿喜气洋洋的婚礼上,在攀登乞力马扎罗雪山的七个日夜,在战乱的安哥拉,在艾滋蔓延的博茨瓦兹,甚至在恒河边,她和两只猴子注目了一个人的死亡。

  她满世界地走,离开广州已21年。这次回来,是她作为世界音乐歌者朱哲琴和更为国际所熟知的艺术家达达娃(DADAWA,朱哲琴的英文名)在广州的第一次演出。在世界著名设计师扎哈·哈迪德设计的奇妙舞台上,朱哲琴像每一次唱到酣畅时一样,脱了鞋光脚起舞,如今站在舞台上她想不起任何人,包括自己。

  一次次掌声,一次次谢幕。当年“小云雀”合唱团的老师李明讯在演出后发短信告诉朱哲琴,他很感动,以至流泪了。

  最后一次返场,她清唱了《一个真实的故事》,歌声如凌空云舞。这是被启蒙老师植嘉敏形容为“器乐般的声音”——概括了朱哲琴声音可以达到的精准程度、不同情绪下演绎出不同效果的表达能力,音质的干净、灿烂,乃至乐器般的光辉。

  21年前,朱哲琴正是唱着《一个真实的故事》离开广州,开始她的世界之旅。她的第一站是北京。但是内心深处,当时的她并不知道自己要走的路在何方。

  “就像一根橡皮筋弹出去,任何角度、任何方向,都有可能。重要的就是那一弹。怎么弹,才能弹得无限远。”

  乘车去拍外景的路上,坐在我身旁的朱哲琴说。她的额头高阔,眼睛深邃,说话时注视着你,认真又带一点狡黠。瘦小的身体充满了能量。

  那时看不到世界

  朱哲琴今年的工作日程表比过去十几年都忙。从2009年开始,她接受联合国开发计划署的聘任,担任“中国亲善大使”。两年来,她主持的两个少数民族传统文化保护项目——“世界听见”和“世界看见”接近尾声。为这项工作,朱哲琴自言“投入的精力是百分之一百二十”,一年里有一百多天是在山区走访。

  她出任“亲善大使”颇为巧合。2006年,她到云南迪庆帮助寺院整理诵经。联合国开发计划署驻华代表马和励也在场,第二天,马和励与夫人请朱哲琴喝茶,说正想找这样一个人,帮助少数民族保护和传承他们的民间音乐和手工艺。

  她的第一反应是拒绝。1997年发完唱片《央金玛》后,她出国了,大部分时间是在第三世界国家浪游,彻底成为一名自由艺术家。她对马和励说,不做徒有虚名的那些事情。

  直到马和励写出了详细的“世界听见”和“世界看见”执行计划,朱哲琴才被说服。她出任“亲善大使”,任期两年,每年薪酬1美元。

  “如果是十年前,我肯定不会接受这份工作。”朱哲琴说,“那时我一直在很个人的艺术创作里。不是我不关心世界,是我根本看不到周围,没有联想,而且我也享受那种专注。”

  十年前,她从各种光环、压力、《阿姐鼓》的盛名、Diva的名号下逃离,意欲寻找自由的天地。她在很年轻的时候就获得了巨大的成功,《阿姐鼓》以纯粹的艺术追求却赢得了商业上的巨大成功,50个国家和地区的全球发行开创了中国音乐史上的先例。

  即使如此,那时的朱哲琴却称“和这个世界的缘分不深”。“我从小是个特别心高气傲的人,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的好朋友都说,你和这世界没什么关系。我甚至是有点憎恨世界的,反正就是愤青一个,觉得世界不美不符合自己的想象。”

  她那时迷恋UFO,老是希望外星人来地球把自己带走,经常站在天台上观察天象,看到疑似UFO的物体就激动,还给气象部门打过不少电话。十几岁读了《卡拉马佐夫兄弟》激动不已,深爱上陀思妥耶夫斯基,继而钻研巴赫金的复调小说理论。“陀思妥耶夫斯基不当上帝,让小说中的人物们自己出来说话,不是赋予他们命运,而是把命运交换给角色本身让他们生长,多么伟大。”说起当年心爱的作家她仍然眉飞色舞。她想从文学和哲学中了解世界,包括音乐,“也有从知识分子的角度拼命解读、过分追求的意味”。

  旅行的经历让她改变。2004年去印度,坐了夜车到瓦拉纳西,然后乘船渡过恒河,眼前就是那座世界闻名的恒河火葬场。一个火葬师主动给她带路,可能是奇怪,这么一个孤身瘦女孩,也看不出她是哪国人。十几个焚烧堆排在一起,火葬师用烧火棒搅了一下,原来还有点人形的身体就变成了灰,彻底的灰烬。火葬师一挥扫帚,灰烬就淹进了恒河。

  “接下来那七天,我沿着佛陀那条路一直走。每天都胃疼,不能吃东西,一吃就吐。忍受着胃疼和怀疑生命意义的双重折磨。那些原来以为绝对的价值,都被恒河边那个早晨摧毁了。”

  直到回到德里。阳光灿烂,突然令她觉得浑身被洗刷,细胞重组。那么多的死亡轻如鸿毛,也许只有活着才重如泰山。

  再往后,她走过到处埋着地雷的安哥拉,去了克什米尔,入住的船坞前一晚刚刚发生爆炸。街上有枪战,人们走得栖栖遑遑,然而远处清真寺的钟声一响,所有人匍匐跪地。很多次她都有死里逃生的感觉。

  “四十岁之后,我觉得生命都是赚来的。游历得越多,越觉得自己得到的太多,接下来该是我为世界做一点事的时候了。”年轻的时候,她“生怕自己淹没在人海”,如今,她希望自己是一滴水,融进大海里。水滴找不到了,但自己变成了海。

  2005年,她和一个朋友想为蒙古长调歌王哈扎布拍纪录片,结果还没成行,老人就去世了。今年她们去哲蚌寺观察喇嘛们的低音诵经,到了那里才得知诵经大师翁则已不在了。

  “世界听见”项目开始前,朱哲琴做过一份音乐地图,拿着这份地图上路却频频遇挫。有些人死了,有些人进城打工了,有些人不唱了,有些人唱得也不那么原汁原味了。所幸还是有惊喜。在内蒙古阿拉善,蒙古族老奶奶乌云陶高斯的一曲《白驼羔》令她流泪。在拉萨一间并不明亮的录音室连续听了几天“文工团民歌”后,终于出现了让她为之一振的藏族小伙的声音,“天哪,等待都是值得的,你快听听!”她脸上的表情仿佛身处一座稀世珍宝的挖掘现场。

  对西藏她有特殊的感情。这是她认知世界的启蒙地。如今,她读一些佛经,《古兰经》也读,但不是信徒。从真实世界获得过深刻体验的人不会再那样相信书本里的间接经验。我们聊到书,她说现在宁读一些“客观记叙”而不是耽于文学里的感性体验。

  早前在台湾住了两年比较清闲,她好奇于当代科学家怎么理解存在,先读了《时间简史》,之后还饶有兴致地读了《狭义和广义相对论浅说》。她尤其表达了对“文学中的爱情”的不屑,认为它们过于执迷、强调激情和沉溺,是严重地误导人。“爱是成就、给予,和奉献。”经历过爱的人,得出了她的结论。

  “丹顶鹤”的故事 

  朱哲琴在广州市委大院长大,从小她就很独立,7岁时,跑去报考广州著名的“小云雀”合唱团,唱多声部的西洋歌曲。18岁,考入广州师范学院中文系,依然爱好唱歌,便拜了知名吉他乐手植嘉敏为师。 

  在植嘉敏的介绍下朱哲琴开始了最初的舞台生涯,每周末去当时出名的“东方音乐茶座”串个场,唱两首邓丽君的歌,有时也唱蔡琴的歌和英文歌。那时,广州人均工资一个月几十元,朱哲琴唱一个晚上能有七八块钱,“很不错的收入了”。 

  1989年,国内首个以环保为主题的演唱会上,朱哲琴唱了第一首属于自己的歌《一个真实的故事》,这首歌由解承强所作。她带着这首歌参加了全国青年歌手大奖赛并赢得亚军,之后便开始了获奖歌手的全国巡演。 

  乐评人黄燎原正是在上世纪90年代初认识的朱哲琴。那时北京有个百花录音棚,摇滚歌手都爱去那儿录唱片,附近一家“金宝乐”的餐厅便成了“摇滚食堂”。有一天,何勇带着一个“长得有点奇怪”的女孩子来吃饭——正是朱哲琴。“爱说话,爱辩。眼睛倍儿深邃,充满了好奇。”黄燎原说,要按那个路子走下去,她会成为国内最一线的流行歌星。 

  但这个奇怪的女孩对于成为大明星不感兴趣。那时的朱哲琴还不知道自己想要唱的是什么,但她知道,她要的肯定不是摆在她面前的这些。“我在北京可以挣钱,成为红人,但最多就是第二个韦唯、毛阿敏。可是这些人并非我的梦想。” 

  十几岁开始听古典音乐的朱哲琴,热爱德彪西、格什温、斯特拉文斯基,《火鸟》、《春之祭》是最打动她的篇章。“但我也不想成为西方音乐的传播者,我想找到我自己的东西。” 

  一次,解承强对朱哲琴说:“你以后的路很难走。我觉得中国能给你写歌、写你要唱的东西的人,很少。” 

  认识不久后的一个早晨,黄燎原收到一个特快专递,里面是一张叫《黄孩子》的新唱片。黄燎原听了,“非常非常感动”。他立即写了一篇《美丽的朱哲琴》的乐评,发表在当时他在《北京青年报》的专栏“燎原说话”里。 

  这篇乐评如今在网上难觅踪迹。黄燎原回忆,当时打动他的除了音乐本身的鲜活性与先锋性,朱哲琴敢于在即将冲上“一姐”位置时果断放弃、选择离开的勇敢与舍得,也让他欣赏不已。 

  “那个时候听《黄孩子》,先锋得可能让很多人都觉得古怪。”在黄燎原看来,这张唱片里,内地音乐第一次对自身身份进行了探索,在西方文明价值观日益汹涌之时对作为“东方人”的自己发出意味深长的追问。这也是被不少音响发烧友奉为“天碟”的第一张内地唱片,朱哲琴的声线明亮、柔韧、充满了反叛。 

  《黄孩子》是朱哲琴和何训田的第一次合作。此时四川音乐人何训田已有几个室内乐作品在国际上获奖,在国内并不为人知。朱哲琴离开“圈子”前的最后一次演出是去四川参加国际电视节,何训田正是那次电视节的音乐总监。倾心交谈后,他们从此开始了合作,并成为夫妻。 

  很好,烧掉 

  朱哲琴也把《黄孩子》寄给了解承强。得到的回答是四个字:很好,烧掉。 

  “我问他什么意思?他说林彪有次把一个战略部署给毛主席看。那个部署写得非常精妙,毛主席看了说:‘很好,烧掉。’解承强说,《黄孩子》太阳春白雪,在中国市场存活不了。所以‘很好,烧掉’。”朱哲琴说。 

  这四个字让朱哲琴对解承强“突然有种疏远的感觉”。她不理解曾经支持她和何训田合作的解老师,为什么“对好的音乐这么没信心”。 

  关于这一段历史,解承强不愿多说。后来,朱哲琴和何训田相继合作出了《阿姐鼓》、《央金玛》,与早期的音乐伙伴解承强则渐渐失去了联系。 

  从后来的情况看,解承强是过于悲观了。朱哲琴之后的音乐创作成为少见的艺术上达到相当高度、商业上亦能拥抱市场的成功案例。 

  “如果在国外的音像店只能找到一张中国唱片,那么它很可能就是《阿姐鼓》。”这句话流传甚广,用以形容当年中国女歌手朱哲琴给世界乐坛带来的初次震撼。飞碟唱片的老总吴楚楚首先听了这张唱片,震撼不已,便在华纳唱片全球年会上站起来推荐:“我要耽误大家几分钟,我要播一个东西给你们听,你们必须听。”华纳策动一次全球发行,必须每一个国家、地区的分公司都同意才行,于是这次“冒然”的年会推荐赢得了50多位分公司总裁的一致通过。 

  1997年朱哲琴推出她和何训田合作的第三张唱片《央金玛》。黄燎原记得,在这张唱片出来前后,他们讨论过多次。朱哲琴解释了很多《央金玛》和《阿姐鼓》的不同,但在黄燎原看来,灵感来自西藏的《央金玛》始终是《阿姐鼓》的延续。 

  朱哲琴决定给自己放假。“她是很倔、做事很坚决的人,但是她有个好处,也不强求。”和朱哲琴从少年时期便成为闺中密友的Phoebe这样分析朱哲琴的性格。 

  朱哲琴则说:“当时我觉得无论是个人生活还是艺术创作都到了一个时间点了。一方面我想找到更大的自由,一方面《阿姐鼓》成功后去到哪里都是《阿姐鼓》,我不想人生因为一个成功而凝固,所以我必须离开了。”与何训田的婚姻也宣告结束,两人没有向外界透露理由。后来她再嫁,对方是一位加拿大外交官。但在日后的岁月里,何训田和朱哲琴仍保持着漫长的密切合作。 

  讷于言辞的何训田再三推辞,最后还是在电话里评价了这位曾经亲密的战友:“她是个很有思考的人。她很倔,这是她最可贵的。现在很多人都不倔了,做艺术如果不倔,就没你的份了。” 

  大家都提到了她的倔,但显然在倔强之外,朱哲琴还有另一些东西吸引着她的朋友们。“她和很多朋友都是友谊Keep了20年以上的,她有她的魔力。”长居国外的Phoebe说。钱文忠——季羡林的关门弟子,曾在朱哲琴的专辑里吟诵梵文,认为朱哲琴的魔力就是“说不清”:各个领域都有她的朋友,他们彼此并不相投但和朱哲琴总能轻易地走到一起,她给很多人的感觉像家人,亲切、踏实、若有似无。 

  孙冕自视为“家人”中的一个。现在是《新周刊》社长的孙冕,1990年第一次听到《一个真实的故事》,“哎哟,把我弄哭了。”再见已是十年后,在海南一个活动上,他在朱哲琴的《天唱》歌声中恍惚看到了自己已过世的老父,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那天晚上他敲了朱哲琴一夜房门,说要追求她,她不理,他就在门口睡着了。第二天他飞回汕头老家,赫然发现父亲的坟上裂了条大缝。 

  这让孙冕相信他们是前世有缘的。之后某年,他刚刚离婚,朱哲琴回国,他开车去接她,终于伏倒在方向盘上大哭不止。“朱哲琴摸着我的头,叹气道,老孙啊老孙,全广州就剩你一个老好人了喽。” 

  “她这个人无欲无求,就像一滩水。和水在一起谁不舒服呢?你也会觉得无欲无求。除非,你想喝水。”孙冕在电话里说起来哈哈大笑,朱哲琴说他是顽童性格,一点不假。 

  2003年他们和几个朋友一起进藏,去了珠峰大本营。当时,朱哲琴徒步到了6000多米,孙冕则立誓要登顶。今年5月,57岁的孙冕终于登上了珠峰,成为国内年龄最大的登顶者,孙冕说,这要多谢朱哲琴“赠送我高能量的巧克力”。 

  我问朱哲琴:“有你想要征服的山峰吗?” 

  “征服这个词对我没有吸引力。特雷莎修女说,有两种人,一种人他看中了某座山,爬上去,他便说我到了,这里是我的了。另一种人,他爬上了一座山就豁然开朗一次,因为他看到前面还有更多的山可以爬。未必更高,但是不一样的风景。” 

  她说她是第二种人。

责任编辑:peb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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