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选自《扎西达娃小说选》。作者扎西达娃，1959年生，四川巴塘人，藏族作家。他的小说以现代人的眼光，观照西藏人民的历史和现实，描绘出一幅幅富有地方特色、民族特色和魔幻色彩的藏民生活图景，被称为“西藏魔幻现实主义小说”。《自由人契米》写藏族青年契米第八次从监狱逃出，来到洛达镇暂驻片刻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思。小说通过契米这一人物形象展示西藏的信教风俗和藏民们的特殊的生活方式、思维方式，通过发生在契米身上的灵异现象表现扎西达娃所特有的西藏魔幻现实主义风格，具有深沉的意蕴和强大的艺术魅力。下面作一些简略分析。

　　特异禀赋·边缘化·自由人

　　契米是一个充满奇幻色彩的人物。关于他的出身、成长，甚至他的长相，小说均都无介绍，也许是作者有意为之。他有着虔诚的宗教信仰，幻想着从事与神灵相亲近的劳动（擦祭器、铜佛像），心底里向善的天性一直未泯灭。从本性上说，他还是一个善人。只是时乖命蹇，不仅信仰未能实现，而且像《水浒》中的林冲一样，看守草料场失火，成为囚犯。他禀赋特异，性情古怪，那双手可以褪下狼牙铐，所以在抓他八次而他逃脱八次之后，警察决定不再抓他了。这是一个复杂的、边缘化的人物，他身上有着许多矛盾的东西。他信神敬神，却不能从事神教活动，不能成为体面人物；出狱后也干不了看守草料的老本行，不知自己该身寄何处，不能融入藏民大家庭，甚至连法律都不管他了。他虽出生于、成长于洛达镇，却不属于这片土地。这也许就是“自由人”的含义。但是契米虽然边缘化了，却并不像《水浒传》里林冲发配沧洲不意草料场失火那样懊丧、颓唐，那样仇恨在心，怒火中烧，而是自觉轻松、惬意：“‘对，我是自由人，像风一样自由。’契米一想到‘自由’这个词，心里就感到像风一样空荡荡的。”这里的自由是与边缘化异语同义的。他竟然沉浸在这种边缘化的“快乐”之中，更让一般人对他的心态、性格感到“难以理解”了。作者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展现一种事实，那就是与汉族人相比，藏民们多了某些精神负载，同时又少了某些精神桎梏。小说既写出了契米的独特个性，又通过契米的个性表现映射了藏族人的特殊性格。

　　柏科女神·木碗·民俗风情

　　作为一个具有藏族血统的作家，写藏族的奇异的民风民俗自然得心应手。藏民生活的浓厚的宗教气息，在小说中明显地体现出来：“洛达镇人奉信一个名叫‘柏科’的女神。他们常常虔诚认真地说：‘向柏科神起誓！’”“没有任何一位神祇能比柏科作出更为公正的裁决了。”人们在现实中不能裁决或难以裁决的事，祈求柏科女神便能得到公正的裁决，例如金·瓦吉家与对门家的民事纠纷就是这么解决的。更为神奇的是柏科女神真的显灵了，而且真的介入世俗事务，那只木碗便是女神显灵后的遗迹。木碗成为公正与和平的象征，也成为契米的迷恋、渴求乃至崇拜之物。但是人们对木碗的情感态度又是复杂的，其中也渗透着世俗的私欲，契米把对女人的占有，象征性地物化为对木碗的占有。他这样表露心迹：“我也想了很久，我总有个丢不掉的感觉，你家那些木碗会不会是女人的化身。”“你没听有一首歌吗？那意思就是说带着你呀不方便，丢下你吧又舍不得，你要能变成只木碗该多好，揣在怀里跟我走天涯。”这反映了藏族人敬神的心理，也反映藏族人的妇女观念和妇女在现实生活中的地位。再有，契米的那双手更是藏族奇异风物的一个标志。“这双手的皮肤细嫩柔滑，光润莹洁，像奶油般酥松轻软，仿佛轻轻触碰便会印下深浅斑痕。手背上茸茸的毫毛细凝着珠珠晨露般的汗液，肌肤下分布着弯曲的淡青色的筋络”，“他手腕和手指关节的骨头天生橡皮似的异常柔韧酥松，加上如油一般光滑的皮肤，他戴不到三分钟便毫不费劲地将自己的手从狼牙铐中抽脱出来”，这是一双神奇的手，一双神赐的手。契米带着欣赏的眼光来看自己的这双手，作者也是津津乐道于这双手，它给这一人物也给这篇作品带来了神秘、魔幻的色彩。在其他民族的小说中没有见过这样一双奇特的手，它成为作品中最大的亮点。

　　总之，柏科女神、木碗、契米的手，组合成象征符号系统，表现出小说的宗教色彩和魔幻色彩，这也是这篇小说属于魔幻现实主义的证明。